How Big is the Impact of Trade War
貿易戰的影響究竟有多大
中美貿易戰從去年上半年開始爆發,先是美國對從中國進口的2000億美元貨物增加高達25%關稅,之後是中國對從美國進口的600億美元貨物增加25%關稅。在這期間,兩國高層代表曾進行多輪談判,進展時而樂觀,時而悲觀,不但牽動着億萬人的心,也帶動股票市場大起大落。中美元首終於在剛剛結束的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峰會(G20)會面,又一次帶來了好消息。雙方同意重開談判,美國並答應不會對餘下3000億美元的中國進口貨物增加關稅,允許美國公司繼續與華為做生意。我們期待雙方經過努力,最終會達成協定;然而彼此的矛盾卻不會因此而全面解決,可以預期,中美兩國的爭端將是一場持久戰。
貿戰兩大問題
那麼,中美貿易戰究竟對兩國甚至全球的經濟造成怎樣的影響?程度又有多深遠?第一個問題比較容易回答。首先,貿易戰將會大大減少兩國之間的貿易。由於兩國的貿易不僅涉及消費品,大部分其實是中間品的貿易,可見除了消費者受到傷害,亦波及兩國的生產能力。在當今世界,很多國家的生產都與中國和美國的生產連在一起,即全球生產鏈。典型的例子是,其他國家生產中間產品,然後出口到中國加工和組裝,變成最終消費品出口到美國。所以,當貿易戰減少中國對美國的出口,這些國家對中國的出口也相應減少。貿易是每個國家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,貿易減少會導致就業率和GDP下跌;這是有關貿易戰對經濟影響的定性分析,亦即第一個問題的答案。
第二個問題聚焦貿易戰對經濟影響的定量分析,就很難回答了。但這問題或較第一個問題更為舉足輕重。為什麼難呢?因為增加關稅對貿易量的影響,取決於進口對關稅變化的彈性,而這彈性對不同的產品都不一樣。當知道貿易量的變化時,又要知道貿易對GDP的貢獻有多大。同樣,不同行業的貿易量變化對GDP的影響也不一樣。一個行業的貿易量變化不僅影響行業本身,也影響其他行業,這就是經濟學上稱為「一般均衡」(General Equilibrium)的概念。
分析途徑有三
儘管困難,人們還是努力去尋找答案;以下介紹三種方法。第一種最簡單和直觀,但很不準確。首先根據過往的資料,看看當關稅提高一個百分點時,進口產品減少多少。同樣,根據過往的資料,看看當貿易減少一個百分點時,GDP又減少多少。最後,把中美貿易戰的關稅提高額來預測貿易和GDP的減幅。筆者看過一篇學術文章,作者估計當美國對2500億美元中國進口產品增加25% 的關稅後,這些產品的出口量會減半;對中國GDP的直接影響是下降0.43%,但間接的影響是減少1.12%,下降幅度合共1.55%。在過去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時期(平均每年增長9%),減少1.55% 可能不算太大的問題,但在當今年增長6.5%的常態下,降幅1.55%是影響很大的。
第二種估計方法是「可計算一般均衡模型」(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;簡稱CGE)。CGE是一個很大的模型,它包括生產、消費、政府、行業內和行業外的聯繫、資源的限制、國際貿易等等。這個模型的優點是比較全面,但缺陷是我們看不到經濟變數之間的關係,而且需要大量的資料支援。2019年,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表一篇工作論文,作者用改良後的CGE模型進行估計。假設美國對所有中國貨物增加25%的關稅,而中國同樣對所有美國貨物增加25%的關稅,那麼,美國的實質GDP會下降近0.3%,而中國的實質GDP就會下降近0.6%.
第三種估計方法由Ralph Ossa 提出。Ossa 曾在芝加哥大學布思商學院當副教授,現在是蘇黎世大學經濟系的教授和系主任。他通過一個統一框架分析有關問題,其中包含傳統貿易理論、新貿易理論和政治經濟學貿易理論對貿易保護的動機,比CGE模型有更好的理論基礎。Ossa的研究涵蓋7個國家及地區(包括美國和中國)和33個行業。如果沒有世貿組織,每個國家各自選擇自己的關稅的話,世界的平均關稅水準是62% 或63%。現在世界的平均關稅水準是8% 左右,也就是說,世界貿易組織有助各國把關稅大大降低,讓人們得享貿易帶來的好處。實質好處究竟有多大?。據Ossa的計算,如果全球爆發貿易戰,平均每個國家的實際收入就會下降2.9%。Ossa還特別計算了如果貿易戰只發生在中美之間,而且關稅只增加25%的情形;他估計美國的實際收入下降0.4%,而中國的實際收入下降0.7%,可見對中國的影響更大。不過,Ossa提到,他的計算基於長遠均衡而言,當中忽略了在均衡發生變化的過程中,很多成本的上升。比如說,人們可能從一個部門失業,需要長時間才能在另一部門找到工作,中間的成本會很大的。所以,Ossa的計算會低估了貿易戰帶來的影響。
香港難逃衝擊
那麼,中美貿易戰會對香港的經濟造成多大的影響呢?我們得先看看香港在中美貿易中所扮演的角色。中美之間的貿易有大概20% 是經香港轉口的,另外還有大量是經香港轉運的。香港的服務型經濟與貿易息息相關,比如銀行、物流、保險、會計、法律等。如果轉口和轉運的貿易大量減少,對這些行業就有直接的影響。這就是為什麼要透過一般均衡的模型,才能估計影響的大小。
若作粗略的計算,香港的貿易是中國的四分之一,是美國的三分之一;但由於香港是中美貿易和其他國家貿易的轉口港,美國的貿易下降會減少香港的貿易,中國的貿易下降也會減少香港的貿易,香港因而受到雙重影響。即使貿易戰導致中國所減少的貿易量佔全國貿易比例不算大,但對香港所減少的貿易量佔本地總貿易的比例卻很大。另外,貿易對GDP的影響在香港比在中國大很多。所以說,如果按上文提到貿易戰使中國實質GDP下降0.7% 作為參考,筆者認為對香港實質GDP的影響,肯定會超過1%。
參考文獻
Ossa, Ralph (2014), “Trade wars and trade talks with data”,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104(12): 4104-4146.
Ossa, Ralph (2019), “The costs of a trade war”, Chapter 4 in Meredith A. Crowley (eds.), Trade War: The Clash of Economic Systems Endangering Global Prosperity, CEPR Press (London), 45-49.
丘東曉 香港大學經濟及工商管理學院副院長兼鍾瀚德基金教授(經濟發展學)
(本文同時於二零一九年七月十日載於《信報》「龍虎山下」專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