Hong Kong’s Next Stop – Multinational Supply Chain Management Centre
2023年,香港全年貨品出口總額錄得10.3%的實質跌幅,進口量也較2022年下跌8.5%。今年上半年進出口雖然整體上顯著提升,但對歐、美、日、韓等重要出口目的地的貨物量仍有下降。以往作為香港主要經濟活動之一的轉口貿易,規模漸見萎縮,難免令國際轉口貿易港的地位受到威脅。
關於轉口貿易功能弱化和貿易港轉型的討論,早已展開多時。本世紀初,內地各大港口不斷發展,尤其以廣州和深圳的港口發展最快,內地通過香港轉口的貨物佔比逐漸降低。2008年金融危機嚴重打擊本地出口,貿易港的地位及貿易轉移成為香港經濟政策的一大熱門議題。
去年的《財政預算案》中,特區政府提出了新的轉型方案,目標是利用多年積累的貿易根基,以塑造跨國供應鏈管理中心的角色。財政司司長陳茂波指出,除了完善的硬件設施,香港兼具充足的人才和全面的專業配套服務。對於希望「走出去」而缺乏海外經驗的內地企業而言,一直充當內地與國際市場超級聯繫人角色的香港,當能提供最合適的方案。
是次轉型既是多方壓力下的當務之急,也是香港搶先出擊的難得機遇。一方面地緣政治日趨緊張,全球供應鏈愈發割裂,為應對高關稅和各種貿易障礙,中國採取「間接出口」模式,將半成品出口到其他發展中國家,並在當地完成組裝及出口,毋須經過香港。這種轉變令香港轉口貿易的需求進一步降低,香港轉型可謂刻不容緩。
另一方面,新興市場迅速發展,各國都希望從中分得一杯羹。因此內地企業更需前往其他國家投資、生產,而對相關貿易服務的需求,也相應有增無減。香港正好利用自身優勢,緊握貿易轉型期的黃金機會,以加速經濟轉型。
政府致力建構跨國供應鏈管理中心,既是不少人心目中理所當然的目標,也是香港較其他亞洲港口城市擁有的顯著優勢,包括下列三大範疇。
一、多元的貿易融資選擇。本港不但金融基建完善穩健,市場規模宏大而且充滿活力,為企業提供多種融資途徑,並具完善的法治制度和多年運作暢順的經驗可資保證。
至於貿易融資和跨境支付方面,金融管理局及金融業界持續創新,例如該局近年來積極探索在港發行央行數碼貨幣(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y;簡稱CBDC)的相關方案,並與阿聯酋、泰國及內地中央銀行共同開發CBDC跨境支付的mBridge項目。本港幾家大銀行也個別或攜手利用人工智能和區塊鏈等技術,推出數碼化保障,以及加速貿易融資、供應鏈融資、跨境融資的各類新方案。
憑藉活躍穩健的金融市場,香港足可建設供應鏈管理中心,區內其他港口在短期內也難以望其項背。融資的便利是過去幾十年吸引貿易的重要條件,若特區能一直維持金融市場穩定、政策透明、法治健全,未來將繼續吸引貿易企業前來落戶。
二、周全的配套專業服務。要令企業及投資者樂於以香港為供應鏈管理的基地,除了資金充裕,貿易和管理相關服務自然也不可或缺。多年來仗賴貿易中心發展起來的一系列配套專業服務,計有法律、會計、投資、保險、航運,乃至商業策略、翻譯,都已成為傳統優勢行業;在這些行業,香港公司既有人才,也具經驗。
在法律及商業一環,本港沿用國際標準,因而成為區內處理國際仲裁、貿易合規、標準認證方面的首選之都。貿易仲裁方面,本港一直扮演亞洲國際仲裁中心的角色。根據香港國際仲裁中心數據,2023年所處理的案件中,超過七成屬國際案件,當事人來自45個國家和地區。檢測及標準認證方面,本港已建立成熟的產業,超過900家專業機構在製造業、出口業及供應鏈各環節向各地區買家提供認證及檢測服務,其採納的標準廣獲全球100多個經濟體認可。
一如金融基建,專業服務產業在培訓人才和制定標準的周期需時,無法一蹴而就。財政司司長已指出,香港可以建成一站式供應鏈管理中心,世界各地相關企業所需的各式服務,在此一應俱全。加上其他港口不易在短期內超越香港,只要善加利用這些條件,並適度發展,將可提升社會整體競爭力。
三、高質素的人力資本。無論如何發展,如何轉型,最關鍵的資本繫於人才。本地營商環境及人才培訓制度,可確保在供應鏈管理方面的高質人才供應源源不絕。金融、商業及法律人才也許世界各地皆有,但同時掌握多種語言,適應不同文化背景,富有國際經驗及國際事業的專才並不多見,而這些能力素來是香港教育中的重點內容,也是港人的獨特優勢。
香港縱然佔有先機,但同時面臨的挑戰絕對不容忽視,主要來自不斷加碼的地緣政治壓力。在供應鏈全球化的時代,貿易行業對地緣政治的敏感度極高,而風險承受能力則相對較低,即使貿易政策上的微調也可大幅擾亂供應鏈運作。在中美角力、保護主義抬頭及各亞洲市場競爭激烈等形勢下,香港近年來屢受衝擊。在可見的未來,地緣政治很可能繼續升級;如何平衡各方壓力,維持金融穩定和法治透明,減少對商界的震盪,是當局應先處理的問題。
其次,香港在傳統發達國家的市場步向弱化;近年政府頻頻出訪東盟、南美及中東國家,為的正是主動探索新市場。當前新市場縱然有新機遇,但其政治、文化、經濟狀況趨於複雜,本港的人才和經驗未必完全奏效。若要提供協助企業出海的服務,香港需要深入了解新環境和新市場,既要與當地或來自其他地區的對手競爭,又要發揮自身的獨特優勢,難度之高,也許不亞於從零開始發展一個全新行業。
最後,供應鏈管理中心從建立到運作管理,其過程相當漫長,在轉型期間,務須盡快確定未來方向及出路。在特區政府目前的規劃之中,供應鏈管理中心主要甚至唯一服務對象是需要出海的內地企業。要建設國際性的供應鏈管理中心,就必須令不同國家或地區,以及各行各業的客戶都有選擇香港的需求。
根據供應鏈經濟學中的微笑曲線(Smile Curve)分析,供應鏈在不同階段的收益各異,一般而言,上游研發、設計及下游營銷、出口的利潤高於中間的生產階段。要在主要國際貿易金融中心的城市名片加上跨國供應鏈管理中心,香港必先認清哪些產業的上、下游擁有比較優勢。政府也不妨考慮按行業及服務所需來分類,使服務多樣化和專業化。分散服務對象的來源,可以提高服務的專業程度,避免同行經常為同一批客戶彼此競爭;此亦有利於香港分散風險,抵抗地緣政治或由其他因素所引發的衝擊。
鄧希煒教授
港大經管學院副院長(對外事務)、亞洲環球研究所總監、馮國經馮國綸基金經濟學教授
龍淑儀小姐
亞洲環球研究所研究員
(本文同時於二零二四年六月十九日載於《信報》「龍虎山下」專欄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