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革税制能否改善财富不均?
困扰香港特区的贫富悬殊问题挥之不去,令人忧虑,但究竟何谓富人?根据嘉信理财(Charles Schwab)的现代财富调查 【注】 ,2021年美国人对富有的定义是资产净值达190万美元。瑞士信贷(Credit Suisse)全球财富报告估计,2020年全球有5610万人的个人资产逾100万美元,其中约2000万人居住在美国,而当中700万人的净资产超过500万美元,21.5万人的净资产超过5000万美元。
在社会经济或个人健康受到冲击时,财富固然能提供安全网,亦能在经济稳健时为营商和事业发展提供资本,但贫富差距加剧却有损社会稳定。最近有报道指出,新加坡正研究透过税制改革收窄财富差距。
按联邦储备局(联储局)每季度估算,2020年美国家庭净资产(不包括16.6万亿美元债务)为130.2万亿美元,较2019年增加11.8万亿美元,创历史新高。以资产计,有养老基金和存款(70%)、房产(25%)以及其他有形资产(5%);债务中,抵押贷款约占三分之二,学生债务占10%。若按美国人口普查局估计,2020年美国家庭的平均净资产为101万美元,而个人平均净资产约为39.3万美元。
然而平均财富与现实的财富分布却大相迳庭。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(OECD)的数据分析,2018年美国最富有的10%家庭拥有全国财富的79%以及经济收入的35%;其他国家的对应比率则分别为52%和24%。
在2021年6月,皮格提(Thomas Piketty)和李扬在世界财富与收入分布数据库WID.World发表的研究报告指出,香港自踏入本世纪以来,收入不均情况严重加剧。过去20年间,资本占比和顶尖财富占比大幅攀升,资本增至占国民收入的45%,相当于高收入国家资本份额的1.5倍以上;而顶尖财富占比(首0.001%)现更位居世界前列。
此外,研究报告指出香港收入最高的1%组别,在工资总额中占比高于收入最低的50%的一群,与特区回归前正好相反。在1981至2018年间,收入最高1%组别的工资占全港收入的比率,从10.7%升至16.3%;而最低50%组别则由18.7%降至11.6%,可见贫富差距日益严重。
收入不均一直是造成贫富悬殊的主因。以美国为例,收入最低的90%美国人平均开支占其税后收入的99%,反观收入最高的10%美国人的同项占比仅为64%。美国富人有充裕的资金投资金融产品,令金融资产的增长速度远胜整体经济。在1981年,美国金融资产为本地生产总值的2.3倍,到了2020年已增至6.1倍。这亦印证了皮格提在其经典著作《21世纪资本论》(Capital in the 21st Century)中的论点:当资本回报率大于经济增长,金融资产增长就会快于经济,形成财富不均。
其实美国财富不均的情况,在1910至1950年间有所下降,直到1980年亦一直维持在较低水平,但其后却大幅增加。过去40年来,联储局的扩张性货币政策,加上利率持续下降,一直是驱动投资回报的主要因素,使财富不均持续恶化。随着利率下降,长期国债和大额资本化普通股的年均回报率分别为9.4%和11.5%。楼价不断上涨,同样加剧贫富悬殊。再者,储蓄利率处于历史低位,令小存户备受金融压制。
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,就加征财富税提出多项建议,其中一项是将收入超过100万美元的最高长期资本利得税率从23.8%增至43.4%,并追溯到2021年4月。另一项建议则把免税遗产值由1170万美元降至350万美元;观乎目前70岁或以上的美国人,合共拥有35万亿美元财富之多,这无疑是庞大的税收来源。另一引发广泛讨论的建议,是将公司税率提高到28%。
一些经济学家就曾警告,提高公司税率恐会促使企业利用加价方式,把税务负担转嫁到消费者身上;公用事业公司则可透过法律框架提高水电费,以弥补税务成本,以致中下阶层消费者蒙受损失。至于财富税,在九十年代,尚有10多个欧洲国家加以征收,但如今只有挪威、西班牙和瑞士三国维持这项税收,而起步税率均不足1%,预计税收只有6位数,对国库帮助不大。
财富税难以在欧洲有效实施,皆因资产价值难以估算,有些更可随时移动。瑞典即使财富税率较低,已促使部分非常富有的公民(如宜家的创办人)远走他方,瑞典政府于是在2007年废除个人财富税。至于法国,从《新世界财富》的数据可知,自2000年以来,约有7万名百万富翁远走他国避税,因此法国亦于2017年步瑞典后尘。在1991年,奥地利亦取消征收了长达数十年的财富税,理由是计算征税的行政负担过重。
提高公司税率会直接影响企业收益、现金流和获利回报率,继而降低风险资本的税后回报。直接打击风险投资动机,对资本形成和经济增长构成重大影响,最终只会适得其反。
近数十年来,科技进步和自动化技术取代了美国的半熟练技工。企业把大量低技术的工序搬迁到成本较低的发展中国家,并致力发展高科技及专业服务。高学历高技术人才的薪酬得以水涨船高,低技术工人则面临减薪或裁员的危机,令这两类工人的贫富差距有增无已。
缺乏反垄断法保障,资讯技术和通讯服务等领域的大企业,可通过并购初创企业和开发新技术打击潜在竞争对手。由于市场竞争有限,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一直高企,这尤其影响到资金供应有限的经济阶层。
美国在反垄断法方面正处于十字路口。最近拜登宣布了一项促进竞争和减轻主要行业垄断的行政命令,效果如何还需拭目以待。美国政府处理谷歌和脸书等技术主导平台的方法备受投资者关注,皆因此等龙头企业一旦分拆,其价值可能高于当前市值,投资者更有望富者愈富。
财富不均问题错综复杂,要有效解决殊非易事,政治上亦极富争议。除了要拆解深层原因,亦须透彻分析各种办法可能产生的深远影响。经济历史学就满载着公共政策事与愿违的结局。
如前所述,恰当稳健的税收政策固然可作为解决之道,其他可行方案包括通过教育投资、医疗保障和完善退休金制度,应足以对财富不均现象产生较持久的正面影响。
【注】 : Charles Schwab Modern Wealth Survey 2021
谢国生 港大经管学院金融学首席讲师、新界乡议局当然执行委员
(本文同时于二零二一年十月二十七日载于《信报》「龙虎山下」专栏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