蓄勢待發的金磚國家組織
上星期金磚五國(BRICS)在南非開普敦召開了外長會議,期間各國代表均發出了較為強烈的訊息,重申世界是多極化的,不能由少數國家操縱,全球秩序應該進一步向發展中國家平衡,而金磚國家在這方面的努力是不可或缺的。近年來,金磚五國逐漸被視為代表發展中國家與G7工業國抗衡的對口,爭取全球經濟事務的話語權。去年中國主辦金磚首長級峰會時,建議接納新成員並探討有關程序。在上星期的會議中,便有其他國家的代表,分別在線上線下參與一些討論環節。金磚國家的數目增加,自然提高了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。
「金磚國家」這個名詞和有關國家的組合,源於2001年投資銀行高盛旗下的一份報告【註】。該報告原意是提供投資訊息,幫公司吸納客戶資金投放到有關經濟體,並不涉及任何國家或政府的參與。作者Jim O’Neil認為巴西、俄羅斯、印度和中國的經濟有很高的增長潛能。更有趣的是,他認為金磚國家的發展影響深遠,因此建議G7應和中國甚至其他幾個金磚國家共同協調國際經濟政策。若果G7早在20年前就和金磚國家平起平坐、制定全球政策,也許今天的國際局面會祥和得多。
金磚四國的官方接觸始於2006年。當年四國的外長趁聯合國周年大會之便在紐約一聚,但並沒有實質上的跟進。直至兩年後全球金融危機爆發,暴露出以美元主導的全球金融體系的缺失,一些國家自然會考慮建立其他機制作為替代。用最近西方流行的名詞,即使不要脫鈎(decouple),也需要去風險(de-risk)。在金融危機的氛圍下,金磚四國於2009年在俄羅斯第四大城市及工業中心葉卡捷琳堡(Yekaterinburg)舉行首次峰會,四個國家的首長均有出席,並簽署共同聲明,強調會在國際金融機構中代表發展中國家的利益。隨後,金磚國家每年均舉辦首長級峰會,今年8月在南非約翰內斯堡的會議將會是第15屆。南非在2011年首次參加峰會,金磚四國遂改為金磚五國。南非的經濟體量相對細小,但卻有着代表非洲眾多發展中國家的象徵意義。
如高盛2001年的報告估計,金磚國家在本世紀初的經濟增長成績驕人。按世界銀行購買力平價的GDP數據來計算,在2001年,金磚五國佔全球GDP 18.6%,而G7則佔43.3%。至2021年,這兩個數字分別為31.8%和30.5%,金磚五國已超越了G7的份額。目前,金磚五國佔了全球人口約40%、土地面積30%、GDP 32%以及貿易的20%。
金磚國家的一個共同點,就是都有相當的區域、以至國際上的影響力,亦有以自身力量重塑國際經濟秩序的意願。除了俄羅斯,其餘國家都是發展中國家。以購買力平價計算,印度的人均GDP約7000多美元,巴西、中國和南非都是一萬多美元,俄羅斯則是3萬多。雖然五個國家的經濟發展道路不同,但都不是緊跟西方新自由主義的藥方。
然而,金磚五國之間的分別,畢竟比他們的共同之處更為明顯。除了文化和地理環境的差異外,經濟能量也很參差。2021年,中國佔了五個國家GDP總和的58.6%、印度21.9%、俄羅斯10.3%、巴西7.4%,而南非只佔 1.9%。也許由於成員間差異較大,金磚國家作為一個組織,在國際間並沒有特別清晰的形象、路線和策略,多年來亦沒有在國際經濟中扮演什麼重要的角色。此外,金磚五國的組織安排相對鬆散,並沒有如自由貿易協議或投資協議等的具體經濟活動。
與此同時,金磚五國在本世紀次十年的經濟表現,已經遠不如本世紀的首十年。若比較2001至2011年這十年和隨後十年的年均複合增長率,巴西由6.1%下跌至1.5%、中國由13%下跌至7%、印度由9%下跌至6.1%、俄羅斯由11.7%下跌至4%,而南非則由5.7%下跌至2.2%。除了中國的7%和印度的6.1%之外,其他國家的增長率都乏善足陳。如此種種,都容易讓一些論者淡化了金磚國家這個組織所可以起的作用。
不過,從經濟表現來衡量金磚國家,只屬早期的投資角度。畢竟金磚五國着眼的,是在尋找和創造全球經濟的新出路。雖然經濟表現未如理想,金磚國家的政治實力還是舉足輕重。去年俄烏戰爭爆發後,中國、印度及南非均沒有就聯合國譴責俄羅斯的議案投贊成票,而巴西當時的博爾索納羅(Bolsonaro)政府則支持議案,但也批評西方對俄羅斯多方面的制裁。
金磚集團較為實在和聚焦的政策,是針對當前以美元為本的全球金融體系。其中比較明顯的,就是2015年7月成立的新開發銀行(New Development Bank,NDB)。如其他多邊開發銀行一樣,NDB是由金磚五國及多個政府支持的國際金融機構,長期貸款予基礎建設項目。然而,NDB的其中一些運作和其他多邊開發銀行不同。
第一,五個金磚國家享有同等股權,沒有任何國家擁有否決權。第二,多邊開發銀行的貸款一般來說申請過程繁複,費時甚長。NDB則化繁為簡,6個月內完成批審。第三,傳統的發展銀行貸款以美元和其他硬通貨為主,但NDB以本幣貸款為主。由於借方的基建項目收益主要是本地貨幣,這減輕甚至避免了借方的匯率風險,同時也減少了對美元的依賴,明顯是去美元化的一着。
按有關的網頁資料,NDB已審批了總值328億美元的96個項目,數值遠小於世界銀行甚至亞洲發展銀行,但NDB規模也相對上小很多。同時,NDB已推廣到金磚五國以外的國家,新股東包括孟加拉、阿聯酋和埃及。烏拉圭將會是下一個新會員,而沙特阿拉伯的申請亦被考慮中。NDB新成員的引入,比金磚國家組織的還來得早。
金磚國家另有一項較少被討論的措施,就是共同準備了一個1000億美元的應急儲備基金(Contingent Reserve Arrangement),以提供金融市場波動或貨幣被炒賣時所需要的外匯。一般而言,國際貨幣基金組織(IMF)的功能就是為成員國提供有關資金,但很多時要滿足IMF開出的條件,經濟政策變相受到IMF的干預。金磚國家這個措施,似乎就是擺脫現有國際金融框架的一步。
金磚國家多次提及,要推出新的儲備貨幣單位,將可能是其最具影響力的政策。現時並沒有具體資料,但媒介預期會是今年8月南非約翰內斯堡首長級會議的一項議題,希望到時有所分曉。今年8月的另一項重要議題,是如何吸收金磚國家組織的新成員。現時已有13個國家正式申請,另外有6個非正式提出加入。金磚國家組織並非貿易或投資協議,並沒有擴展產品市場等好處。它可以提供的,大抵是可以在現有的國際事務框架下和西方國家周旋的空間。金磚國家組織15年的積累,就是提供這個可能性。
註:http://www.elcorreo.eu.org/IMG/pdf/Building_Better_Global_Economic_Brics.pdf
陸炎輝博士
港大經管學院榮譽副教授
(本文同時於二零二三年六月七日載於《信報》「龍虎山下」專欄)